当你为新一年的直播平台大“撒币”疯狂时,要知道过去一年,才是游戏、电竞与直播的交叉点。游戏是互联网世界的常青树,当年突破父母围追堵截打游戏的一代人,他们的父母也开始追逐游戏了。

然而,这个时代似乎出现了断层,断裂的根源就在于一块小小的手机屏幕。与面对沉重PC的游戏玩家不同,手机正成为年轻人通向世界的另一扇门。

我们访谈了三位游戏主播:奇怪君、剑仙和蓝烟,这三位 95 后展现他们的机会、兴奋、孤独与焦虑。

父母为了他花时间去接触游戏

晚上 9 点,打开手机上的直播软件,进入奇怪君的直播间,你会看到屏幕上“666”的弹幕,连续不断地飞快滑过,与此同时,还有各种礼物打赏。在直播时间,奇怪君的父母不会来打扰他,但在直播外,他的很多工作都是由母亲帮忙的,例如他直播的视频和自己制作的视频,都是由母亲上传到平台。此外,他的父母还会花时间专门去了解游戏、接触游戏。

“我爸我妈都比我还忙,他俩的业余时间现在也都投在游戏上了,”刚过 18 岁不久的奇怪君平淡地讲述,“我妈是从来不玩游戏的那种人,我爸是特别怀旧的那种人,他接受不了新游戏,新的游戏模式和新的游戏画面他都接受不了。”

奇怪君的父亲接受新的名词很费劲,《王者荣耀》里流行的打野、中单等词汇需要理解很久,“他会去生背这个概念”。

这种现象在今天看来很正常,但在 20 年前,却是违背主流价值观的行为,直到十年前,游戏还都曾被称为毒害青少年的“网络毒品”。

上世纪 90 年代,电脑和互联网开始在国内普及,而 90 后与 95 后幸运地成为了第一批与互联网产生交集的孩子,手机也不是从他们人生半途诞生的,而是从小便与手机为伴,因此他们也被冠以“移动互联网原住民”的称号。

内心渴望玩游戏,却又限于父母教导而无法光明正大地玩游戏,大部分孩子会背着父母偷偷去玩,是这一代人共同的记忆。

小学时,奇怪君的家里有一台电脑,但电脑上的软件都是固定的,只要下载游戏就会立刻被父母发现,所以他经常到同学家偷摸玩游戏,侥幸从未暴露过,却因为长时间对着电脑屏幕患上了近视,结果还是被父母剥夺了“游戏自由权”。奇怪君在 11 岁就戴上了近视眼镜,直到今天,他也后悔当初没向父母坦诚自己对游戏的渴望,如果能有良好的沟通,“说不定眼睛就不会偷玩近视。”

上了初中,奇怪君拥有了自己的iPod,他开始在这种小屏幕设备上玩游戏,后来,他又以用iPad学习为借口,成功向父母获取了iPad使用权,他的生活里也因此多了一把游戏利器,移动游戏悄然闯入他的人生。

与奇怪君经历略有不同,剑仙的家庭教育更为严格。有一次,叛逆期的剑仙曾在半夜 11 点偷偷从家里溜到网吧上网,结果被母亲发现,直接将他从网吧里“逮”出来,教训了整整一个小时。

相较于剑仙和奇怪君严格的家庭教育,北京孩子蓝烟的父母显得更“开明”,虽然小时候父母也不让他玩游戏,但态度介于不反对和不认同之间。

“小时候不认同(玩游戏)的一个原因,可能是对于我将来的发展也好,出路也好,他可能是有所担心的,因为游戏这个行业在那个年代,你看不到出路。”蓝烟耸了耸肩,换了个姿势继续说,父母现在也不太同意他玩游戏,因为担心每天久坐会影响他的身体健康。

即便蓝烟父母对他的态度是知白守黑,但父母每天都会看他的直播,“有的时候,我妈会跟我说‘今天兰陵王(《王者荣耀》游戏中的英雄名字)玩得可以’,我妈妈也很可爱。”

与父辈接触娱乐方式的不同,既造就了这一代人对游戏的理解与父辈不同,也让父辈对于他们玩游戏的包容度更高。

还有一个月就要迎来狗年,扑克、麻将是必不可缺的,可以想象在春运的火车上,一定会有三五成群的成年旅客手握扑克,在短暂的思考沉默后,会突然爆发出一阵欢笑或叹息声,甚至有陌生人因加入“扑克大军”而互相成为朋友。

但更多的 90 后会选择对着手机玩游戏,即使战友就坐在对面,屏幕上的彼此才是更真实的。

游戏、社交、孤独与焦虑

对于刚步入大学一年级的奇怪君而言,进入大学就像是进入一个微型社会,“大学里头更能感到人与人之间的交流,高中的话是一个竞争个体和另一个竞争个体之间的交流”。

在大学宿舍的走廊里,奇怪君会经常听到“开黑”的声音,同学之间很多感情都是通过游戏搭建起来的。“游戏其实像其他运动一样,已经成为人和人之间交流的社交性工具,不光是对于我来说,而是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变化”。

曾做过《王者荣耀》职业电竞选手的剑仙,拥有“国服最强李白”的称号, 2015 年,剑仙同寝室的队友每天都在玩这款游戏,在这样氛围熏陶下,游戏是他们共同的话题,剑仙也因此成为王者荣耀“开黑”队伍的一员。

游戏社交开启了剑仙的“王者荣耀之路”,转型为主播后的他,在触手直播平台的账号拥有 400 万订阅粉丝。谈起直播对他的影响,他脱口而出“更孤单了”。

剑仙曾坦言,直播是一场快乐又孤独的旅途。在直播间里,他们和成千上万的粉丝们互动,会开玩笑,会唱歌打岔,但隔着一块屏幕,既连接了他和粉丝,却也割裂了他和这个世界。

成为主播后,剑仙直言自己的社交生活少了很多,固定的直播时间也让他的一天生活变得规律:早上 10 点(有时候是 6 点)起床,开始跑步、健身,然后吃完早饭后,在中午 12 点前会学歌、练歌、录歌,而 12 点到下午 2 点是午间直播黄金时间,他会开启两个小时的直播,紧接着,下午会继续健身,或者继续录歌和写歌,直到吃完晚饭,从晚上 7 点一直直播到凌晨 12 点左右,即便是过年也不会有太大出入。

“我在过年的时候,吃年夜饭,然后家里饭菜上桌两个小时了,我还在直播,一家人都在等我一个人,他们已经快吃完了,我才跟他们(观众)说我要陪陪家里人,然后下播,吃了一个多小时回去就接着播了。”说完这段话,剑仙垂下了头。

还有一次,剑仙的母亲来上海看他,准备给他做两天饭,谁料剑仙忙了整整一天半,结果请了半天假陪母亲出门逛了逛,母亲临走的时候,刚巧赶上中午直播的黄金时间,剑仙没有把母亲送到机场,“当时我就送到地铁站,然后感觉一回头就真的是泪崩了。”

“孤单”是作为主播感受最深切的焦虑,这份焦虑奇怪君有,蓝烟也有,为此,他们都会专门花时间去陪父母。

蓝烟很平静地说,直播已经成为一种生活习惯,“与其说是一个主播,倒不如说(直播)是一个可以放开自己内心的窗口。”

除了流逝的时间在压迫他们生活的节奏外,另一种焦虑也如纸团入水,缓缓张开。

某种程度上,主播也是商人,通过出售自己的技术、贩卖自己的时间,以换取金钱的回报,人气和打赏是象征他们地位的形式。

当被问及在直播中最在意什么的问题时,蓝烟的回答是“怕我某些东西会让他们看腻了”,在意粉丝的感受也让他的直播风格有所改变。他对游戏的态度是专注和认真,回忆第一次做主播时的情景时,他说一天只有十多名观众,自顾自的玩,无所谓什么样的身份在玩,只想赢。

现在的蓝烟在触手直播拥有 280 万订阅,他的直播会有百万观众在线,他也已经能在直播间里很娴熟地与粉丝互动。但在直播之初,确实因为对游戏太过投入,造成他与粉丝的互动很少。

剑仙在直播时会更细心地考虑到观众的感受,他会不断抛出一些问题,例如“这局用什么英雄”“节奏打快一点还是慢一点”等,还会发放一些粉丝福利,形成了一种强粘性的直播风格。此外,剑仙还会通过微博、QQ等软件回复粉丝消息。

在这种强粘性背后,透露了主播的另一层焦虑——他们需要通过更多的互动手段吸引粉丝的关注,以此获得更高的人气和回报。从侧面看,这种焦虑也是直播行业竞争的润滑剂。

最怕让用户感觉腻了

2017 年,直播行业洗牌,越来越规范制度和愈加清晰的商业模式,让更多年轻人加入到直播大军中,也吸引了更多看客。

“每次我完成一个特别惊人的操作,粉丝给我刷 6 的时候我都特别开心。”打赏是最常见的一种看客对主播的赞赏行为,奇怪君很兴奋地讲述他在直播时被粉丝打赏的情景,他很享受这种感觉,“首播那天,弹幕‘爆炸’,礼物‘爆炸’,可以看出来他们都特别支持我。”

奇怪君还曾在坐地铁的时候被粉丝认出,大学开学第一天报到时也被粉丝认出,并热情地拍照合影,这令他兴奋,他觉得这“很有成就感”。

蓝烟很怕。他怕自己的某些东西会让粉丝看腻了,怕没有新鲜感,所以,他在直播时会不断地尝试不同的英雄,同时,他还会时常直播打逆风局,“当你赢了之后,(看到)粉丝那种满屏的那些 666 弹幕,会觉得这把逆风翻盘真的舒服,很享受这种感觉。”

当被问及有没有想过游戏之外的东西时,蓝烟连续用了三个“没想过”来回答,“除了游戏不知道有什么能让我感到有兴趣的。”在直播之外,蓝烟想让自己见识更多一点,了解社会上发生的事情,“不能自己老在家里窝着”。

除了游戏能让剑仙兴奋外,他还钟情于歌曲,会把自己的口头禅和发生的事情写到歌里,目前,他的单曲在网易云音乐的播放量已超过 1000 万。此外,他还把一部分精力转向了电商,未来想要做个真正的生意人。

至于对未来的看法,奇怪君和父母一致认为游戏不能成为家庭的经济支柱,因为“它不会稳定”,但目前,游戏也是他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,父母的业余时间也都在为游戏奔忙。

为此,奇怪君提出了他的想法:游戏主播可能做不长,甚至这个职业会消失,但人们的兴趣点会转移,包括游戏甚至再往上一层的互联网是不会消失的,所以整个产业中一定有他能做得更好的职业。

奇怪君当下的目标是买房子,然后旅游,学钢琴,他更倾向于能够为自己带来“质变”的东西,他用时间成本来衡量学钢琴和做直播,前者要耗费很多时间不一定有回报,但后者在同样的时间可以带来更多的人气和收益。

“没有钱的时候钱永远是唯一的目标,有了钱之后就开始有其他的追求了。”奇怪君如是说。

在《吐槽大会》第二季节目里,请来了电竞主播Miss、国足队长冯潇霆、羽毛球国手林丹等嘉宾,冯潇霆年薪过千万,而林丹作被媒体曝出年薪 400 万,这些还不包括他们代言广告等费用,但《吐槽大会》策划人李诞吐槽:“林丹和冯潇霆在运动员里,收入都算顶级水平,俩人加一起都不如Miss挣得多。”

在做主播前,蓝烟在一间药房待了一年,这让他明白一个道理:挣钱不容易。如今,剑仙和蓝烟的年薪已达百万,是游戏、电竞和直播让这两位 95 后的游戏主播,触到了十年前同龄人难以企及的名誉和金钱,这份职业也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走势。

有人将主播圈比作名利场,为了博得更多眼球与打赏,娱乐主播有人为此垫胸、脱衣,游戏主播有人为此开挂、代打,包括最近火热的“撒币大战”,这些行为都暴露了人性的贪嗔痴。而这种看似简单粗暴的赚钱方式,也被越来越多年轻人奉为一种生活追求。

在看似小小的手机屏幕内外,折射了两个时代的交替,以及主流价值观的演变。这场价值观迁移战,让所有人都开始重新打量与游戏有关的行业。作为游戏内容输出的重要渠道,直播将新一代的青年推上命运的转折点,也把他们的家庭推向了另一条道路。